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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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溫暖的懷抱, 帶著清幽的卻足以令人沈醉其間的淡淡松香。
蘇懷月凍得厲害了，下意識就抱緊了這具溫暖的身體。
蕭聽瀾立即頓住了腳步，蹙了蹙眉。
直到此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做了什麽, 不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又開始惱恨起來。
他本來不過是要來通知蘇懷月自己將如何處置那小太子的。
來之前想好了說辭，非得狠狠挖苦嘲諷蘇懷月一番不可。
可未料到還未走近，便瞧著蘇懷月在寒風中搖搖欲墜。於是身體先於頭腦做出反應, 幾步上去就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蘇懷月渾身都是冷冰冰的, 貪戀他的溫度, 更往他懷中蹭了蹭。
蕭聽瀾的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只感覺到胸中那股怒意在這麽幾個小動作之下就這樣慢慢、慢慢地淡了下去。
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他從山谷裏把蘇懷月抓出來，本來是非得要重重處置不可。
可到了夜間回去刑部再見到蘇懷月，他心裏的憤怒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了。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反應？怎麽可以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的寬容？他帝王的威嚴此後將何以建立？
蕭聽瀾深呼吸了一口氣, 掃了一眼身邊跟著的高福。
高福本就是人精，跟著蕭聽瀾的日子也不算短。見著皇帝停住了腳步，臉色也不大好看, 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連忙喚了幾個小宮女過來接人。
蕭聽瀾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由著那些人將蘇懷月接下去。
可蘇懷月不知是不是冷得太厲害了, 下意識只是緊緊扒拉著他的身體不肯松手。不僅如此, 還嘟囔著使勁往他的懷抱深處蹭過去。
幾個小宮女使了不小的勁, 都沒能把蘇懷月從皇帝身上給扒拉下來。其實這個時候皇帝跟著將人往外推一推, 說不定就把蘇懷月推出來了。
可皇帝到底金貴, 不願意有任何動作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把幾個小宮女急得在這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細汗。
終於皇帝像是不耐煩了, “嘖”了一聲。
幾個宮女心中一凜，尋思著按照皇帝這脾氣, 說不定將人直接往地下一扔也是極有可能的，那這女子可真是要遭了罪了。
不料等了一會兒，卻聽得皇帝面色十分不善地說了一句：
“罷了。”
小宮女們面面相覷，但是皇帝既然發話了，便也忙不疊退到了後面去。
臨走時偷偷一瞧，這位方才還一動不動的皇帝此時竟然屈尊紆貴地伸臂將人往上掂了掂，分明是把人更往懷裏更放得嚴實了。
俄而皇帝冷淡的眼神朝這邊瞟來，幾個小宮女不敢再看，連忙都垂過了眼。
到了這個時候，就連高福也有些拿不準皇帝的意思，小心翼翼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蘇娘子呢？”
蕭聽瀾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懷中的女子一陣，在心中冷冷地想，這女子膽大包天，不知死活，他此次定不能輕輕放過…
正這麽想著，蘇懷月似乎是躺得不夠舒服了，忽然開始胡亂動了起來，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去。
蕭聽瀾立即回過神，更把人往懷裏攬了攬。
下意識做完這個動作，蕭聽瀾的臉色更黑了。腳步一轉，就此往延英殿而去。
延英殿外頭候著三個人。
一個是宋白硯。從下午看到他那學生跪在雪地之後就知道大事不妙，跟著皇帝來到了延英殿後就想為蘇懷月求情，可皇帝一直沒搭理他。
另一個是沈千意。他打從那消息被洩露給了張彤兒之後，心裏就總有些不妙的預感。
今日看著蘇懷月跪在路旁，他倒也並不驚訝，只是生出一種預料之中的倒黴感慨。
老老實實跟著皇帝回到延英殿後就站在外頭向皇帝請罪。只是皇帝忙著處置那小太子，似乎還沒想好怎麽發落他，故而也一直沒有搭理他。
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還站著一個張彤兒。
今兒皇帝回來的時候，她本來是十分忐忑地站在蘇懷月身邊的。可沒想到她杵在那兒這麽明顯的一個人，她表哥竟然也視而不見似的，壓根就沒搭理她。
她像個背景板似的在那兒站了一陣，直等到她表哥的身影去遠，後頭才有個小太監請她先回壽康宮。
她在宮裏等了一陣，越想卻越覺得難以忍受。
她寧可她表哥狠狠罵她一陣，也不願像這樣把她徹底無視。她一方面害怕她表哥發起怒來將她趕回幽州去，另一方面卻又更委屈她表哥現在連氣也不願同她生，連話也懶怠同她講。
故而張彤兒在壽康宮裏待也待不住，本著死也死得明白一些的想法，也到這延英殿來候著了。
見到沈千意的時候，她倒也自知有錯，老老實實向沈千意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垂著頭等著挨訓。
沈千意聽罷，的確是想要訓斥幾句的，可見得張彤兒神色恍惚的模樣，不由便想起來今兒皇帝都去遠了，她還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風雪之中張望。
女孩家的心思說來其實是很難猜的，可張彤兒不同，什麽都寫在自己的臉上。
這性格打他那時在幽州第一次見到張彤兒的時候便摸清楚了，沒想到這麽些年，這小姑娘年紀是長起來了，性格卻還是一成不變。
他到底是心軟，有些於心不忍，又見張彤兒抱著手臂似乎很有些冷的模樣，不由便勸道：“張小娘子回屋中避一避罷，倘或陛下回來了，我知會你便是。”
張彤兒卻搖了搖頭，盯著那空蕩蕩的延英殿看了一陣，又忍不住道：“沈郎君，你同我表哥最是親近。你，你可否為我求求情，我不想一個人回幽州去。”
沈千意但見得面前女子懨懨的模樣，同她往日裏那種活潑與鋒利全然不同，不由倒想逗她笑一笑，只道：“幽州也沒什麽不好，說不定沈某同張小娘子一道打包送到幽州去了，屆時還得勞煩張小娘子替沈某張羅呢。”沈千意的話一點也不好笑，張彤兒嘴角扯了一下，到底沒笑出來，便抱著手臂默默站到一側去了。她心中思緒翻湧，是萬分的害怕與擔憂。
可下一秒，她忽然整個人都站直了，便瞧著她表哥大踏步從外頭走進來，懷中….懷中抱著一個蘇懷月！
張彤兒一下子把那些惶恐與不安拋去了腦後，胸中燒起來滿腔的怒火。這會兒便無論如何也不能明白，何以蘇懷月下午那樣冒犯過她表哥以後，她的表哥竟然…竟然還親自把人抱進來了！
而此時此刻，她的表哥仍然沒有搭理她，徑直走到入了殿中，隨後高福便出來將宋白硯叫了進去。
張彤兒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不多時又見得宋白硯轉了出來，同高福在說些什麽，面上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欣喜之色，隨後另有兩個小宮女將蘇懷月也扶了出來。
便見高福叫了輛馬車，就此將宋白硯與蘇懷月送了上去，朝宮外行去了。
張彤兒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知道宋白硯是蘇懷月的老師，從來是很將蘇懷月放在心上的。
這樣看來，盡管蘇懷月下午同她表哥發生了那樣的矛盾，表哥也舍不得如何罰她，而只是將人交給宋白硯。
想通了這一層，張彤兒只覺心中滿是酸澀。
此時此刻，她無論如何也再不能嘴硬不承認她表哥對蘇懷月的特殊了。
可她也沒有那樣的決心就此離開。
只想著就算是心死，也要親口聽她表哥親口說出，死一個明白徹底。
這麽想著，張彤兒便又回去了延英殿。
大約是方才過於專註地關註蘇懷月的去向，她並沒有註意到沈千意已經進入房中。這會兒便停下來說話，同她表哥一起看向了她。
張彤兒此時卻也顧不上許多，低著頭一直走到了房間正中，只道：“表哥，我有話想要問你。”
蕭聽瀾蹙眉看著張彤兒，只覺自己這表妹實在是令人心累。可他到底也不算那樣寡淡無情的人，為著張彤兒這段時間盡心照顧太後，他並不願嚴厲地訓斥她。
可此事畢竟還是因張彤兒而起，蕭聽瀾更懶得聽她那些小姑娘家的妄語，只打斷道：“從今往後你便好好待在壽康宮，沒什麽事不要往外頭跑了。”
這話不僅是在教訓張彤兒，更也是在教訓沈千意。沈千意自知有虧，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應了。
蕭聽瀾說完，琢磨了會兒，還是覺得餘怒難消，又接著道：“明日朕便找幾個女史來給你上課，好好養養你這頑劣的性子。過了冬，你便也籌備著出嫁罷。”
張彤兒本來心裏是有萬千的話要對自個表哥說，這會兒忽從她表哥嘴裏聽到一句出嫁，立即炸了：“我不想嫁人！”
蕭聽瀾冷聲道：“你不想嫁人？哼，倒還要看看這京中誰敢娶你。此事由不得你。”
張彤兒不由脫口而出：“表哥，你偏心！”
“那蘇懷月如此沖撞你，你卻還親自抱著她回延英殿！如今卻要將我嫁出去！”
蕭聽瀾本來就為著蘇懷月的事情心煩，這會兒聽張彤兒點破，一時只覺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擾得他不得安寧。
更是平添幾分莫名的怒火，連帶著對張彤兒便也沒有好臉色：“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還有什麽話說？你倒也不必覺得朕是在偏心。舅父將你送到這京中來，本就是著朕為你挑個好夫婿。你在京中胡鬧了這麽段時日，倒還是朕的失職。”
張彤兒只道：“可我不想嫁人！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
她說到這兒，擡頭看皇帝的神色，只見其眉目間全是不耐煩。
張彤兒那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是再不能往下說。
她的表哥是當真不知道麽？
還是說知道，卻全然並不當做一回事？
此時此刻她很想問問自個的表哥，是不是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這樣的，是不是他只喜歡蘇懷月那樣的？可這種話又怎能從一個娘子家的口中問出。
張彤兒看了皇帝一陣，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就該果斷離開。
可沒有得到自己答案，她又十二萬分的不甘心。她也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終究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問道：“表哥，我只問你最後一句。你說，我與蘇懷月，究竟哪個更好看？”
這其實是靺鞨那邊傳來的風俗。
年輕的靺鞨男女們彼此表白心意，並不會直言“喜歡”這樣的字眼，而通常說上一句“你是娘子中/郎君中最好看的”，說話時送上沾滿鳥羽的飛翎，便此表達了心意。
張彤兒問完，便瞧著她表哥的臉色很是有些動容，似乎也因著這個問題陷入了沈思之中。
她到底還是免不了懷著些微末的希冀。只覺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就好像盛了滿斛的水，在瓶子裏東倒西歪，隨時都要傾灑出來似的。
張彤兒眼巴巴地等了一陣，可不過一會兒，最終卻還是聽得蕭聽瀾冷淡的聲音響起：“無聊。”
一面說著，她表哥一面便即起身拂袖，徑直往外而去了。
張彤兒眼睜睜看著她表哥的動作，直到她表哥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殿外的夜色裏，這才終於徹徹底底明白過來。
她心中頓時湧起滔天的委屈，心口裏裝著的那斛水一歪，打濕了眼眸，順著兩頰滴滴答答直往外漏。每一顆都滿是難過滿是酸澀，從心頭淌過的時候，牽扯出絲絲縷縷的痛，流得多了，又漫出絲絲縷縷的冷。
沈千意本來一直在下面候著，便將這一樁八卦原原本本聽了個首尾。
此刻皇帝顯然是忘了他，自己甩袖子走了，他獨自一個杵在這兒登時是十分尷尬。也不敢發出聲音，悄沒聲息地轉了個步子，便想跟著也退出去。
經過張彤兒身邊時，只聽女子氣都喘不上來似的嗚嗚咽咽，大約也是怕丟臉了並不敢放聲哭，憋得一張臉都是通紅。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想到皇帝說的那句話果然沒錯，他實在是很有些不合時宜的婦人之仁。
到底是回身道：“沈某覺得，張小娘子最好看。”
*
蘇懷月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時。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竟是宋府的床簾，她倒還有幾分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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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做了什麽, 不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又開始惱恨起來。
他本來不過是要來通知蘇懷月自己將如何處置那小太子的。
來之前想好了說辭，非得狠狠挖苦嘲諷蘇懷月一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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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聽瀾的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只感覺到胸中那股怒意在這麽幾個小動作之下就這樣慢慢、慢慢地淡了下去。
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他從山谷裏把蘇懷月抓出來，本來是非得要重重處置不可。
可到了夜間回去刑部再見到蘇懷月，他心裏的憤怒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了。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反應？怎麽可以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的寬容？他帝王的威嚴此後將何以建立？
蕭聽瀾深呼吸了一口氣, 掃了一眼身邊跟著的高福。
高福本就是人精，跟著蕭聽瀾的日子也不算短。見著皇帝停住了腳步，臉色也不大好看, 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連忙喚了幾個小宮女過來接人。
蕭聽瀾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由著那些人將蘇懷月接下去。
可蘇懷月不知是不是冷得太厲害了, 下意識只是緊緊扒拉著他的身體不肯松手。不僅如此, 還嘟囔著使勁往他的懷抱深處蹭過去。
幾個小宮女使了不小的勁, 都沒能把蘇懷月從皇帝身上給扒拉下來。其實這個時候皇帝跟著將人往外推一推, 說不定就把蘇懷月推出來了。
可皇帝到底金貴, 不願意有任何動作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把幾個小宮女急得在這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細汗。
終於皇帝像是不耐煩了, “嘖”了一聲。
幾個宮女心中一凜，尋思著按照皇帝這脾氣, 說不定將人直接往地下一扔也是極有可能的，那這女子可真是要遭了罪了。
不料等了一會兒，卻聽得皇帝面色十分不善地說了一句：
“罷了。”
小宮女們面面相覷，但是皇帝既然發話了，便也忙不疊退到了後面去。
臨走時偷偷一瞧，這位方才還一動不動的皇帝此時竟然屈尊紆貴地伸臂將人往上掂了掂，分明是把人更往懷裏更放得嚴實了。
俄而皇帝冷淡的眼神朝這邊瞟來，幾個小宮女不敢再看，連忙都垂過了眼。
到了這個時候，就連高福也有些拿不準皇帝的意思，小心翼翼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蘇娘子呢？”
蕭聽瀾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懷中的女子一陣，在心中冷冷地想，這女子膽大包天，不知死活，他此次定不能輕輕放過…
正這麽想著，蘇懷月似乎是躺得不夠舒服了，忽然開始胡亂動了起來，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去。
蕭聽瀾立即回過神，更把人往懷裏攬了攬。
下意識做完這個動作，蕭聽瀾的臉色更黑了。腳步一轉，就此往延英殿而去。
延英殿外頭候著三個人。
一個是宋白硯。從下午看到他那學生跪在雪地之後就知道大事不妙，跟著皇帝來到了延英殿後就想為蘇懷月求情，可皇帝一直沒搭理他。
另一個是沈千意。他打從那消息被洩露給了張彤兒之後，心裏就總有些不妙的預感。
今日看著蘇懷月跪在路旁，他倒也並不驚訝，只是生出一種預料之中的倒黴感慨。
老老實實跟著皇帝回到延英殿後就站在外頭向皇帝請罪。只是皇帝忙著處置那小太子，似乎還沒想好怎麽發落他，故而也一直沒有搭理他。
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還站著一個張彤兒。
今兒皇帝回來的時候，她本來是十分忐忑地站在蘇懷月身邊的。可沒想到她杵在那兒這麽明顯的一個人，她表哥竟然也視而不見似的，壓根就沒搭理她。
她像個背景板似的在那兒站了一陣，直等到她表哥的身影去遠，後頭才有個小太監請她先回壽康宮。
她在宮裏等了一陣，越想卻越覺得難以忍受。
她寧可她表哥狠狠罵她一陣，也不願像這樣把她徹底無視。她一方面害怕她表哥發起怒來將她趕回幽州去，另一方面卻又更委屈她表哥現在連氣也不願同她生，連話也懶怠同她講。
故而張彤兒在壽康宮裏待也待不住，本著死也死得明白一些的想法，也到這延英殿來候著了。
見到沈千意的時候，她倒也自知有錯，老老實實向沈千意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垂著頭等著挨訓。
沈千意聽罷，的確是想要訓斥幾句的，可見得張彤兒神色恍惚的模樣，不由便想起來今兒皇帝都去遠了，她還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風雪之中張望。
女孩家的心思說來其實是很難猜的，可張彤兒不同，什麽都寫在自己的臉上。
這性格打他那時在幽州第一次見到張彤兒的時候便摸清楚了，沒想到這麽些年，這小姑娘年紀是長起來了，性格卻還是一成不變。
他到底是心軟，有些於心不忍，又見張彤兒抱著手臂似乎很有些冷的模樣，不由便勸道：“張小娘子回屋中避一避罷，倘或陛下回來了，我知會你便是。”
張彤兒卻搖了搖頭，盯著那空蕩蕩的延英殿看了一陣，又忍不住道：“沈郎君，你同我表哥最是親近。你，你可否為我求求情，我不想一個人回幽州去。”
沈千意但見得面前女子懨懨的模樣，同她往日裏那種活潑與鋒利全然不同，不由倒想逗她笑一笑，只道：“幽州也沒什麽不好，說不定沈某同張小娘子一道打包送到幽州去了，屆時還得勞煩張小娘子替沈某張羅呢。”沈千意的話一點也不好笑，張彤兒嘴角扯了一下，到底沒笑出來，便抱著手臂默默站到一側去了。她心中思緒翻湧，是萬分的害怕與擔憂。
可下一秒，她忽然整個人都站直了，便瞧著她表哥大踏步從外頭走進來，懷中….懷中抱著一個蘇懷月！
張彤兒一下子把那些惶恐與不安拋去了腦後，胸中燒起來滿腔的怒火。這會兒便無論如何也不能明白，何以蘇懷月下午那樣冒犯過她表哥以後，她的表哥竟然…竟然還親自把人抱進來了！
而此時此刻，她的表哥仍然沒有搭理她，徑直走到入了殿中，隨後高福便出來將宋白硯叫了進去。
張彤兒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不多時又見得宋白硯轉了出來，同高福在說些什麽，面上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欣喜之色，隨後另有兩個小宮女將蘇懷月也扶了出來。
便見高福叫了輛馬車，就此將宋白硯與蘇懷月送了上去，朝宮外行去了。
張彤兒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知道宋白硯是蘇懷月的老師，從來是很將蘇懷月放在心上的。
這樣看來，盡管蘇懷月下午同她表哥發生了那樣的矛盾，表哥也舍不得如何罰她，而只是將人交給宋白硯。
想通了這一層，張彤兒只覺心中滿是酸澀。
此時此刻，她無論如何也再不能嘴硬不承認她表哥對蘇懷月的特殊了。
可她也沒有那樣的決心就此離開。
只想著就算是心死，也要親口聽她表哥親口說出，死一個明白徹底。
這麽想著，張彤兒便又回去了延英殿。
大約是方才過於專註地關註蘇懷月的去向，她並沒有註意到沈千意已經進入房中。這會兒便停下來說話，同她表哥一起看向了她。
張彤兒此時卻也顧不上許多，低著頭一直走到了房間正中，只道：“表哥，我有話想要問你。”
蕭聽瀾蹙眉看著張彤兒，只覺自己這表妹實在是令人心累。可他到底也不算那樣寡淡無情的人，為著張彤兒這段時間盡心照顧太後，他並不願嚴厲地訓斥她。
可此事畢竟還是因張彤兒而起，蕭聽瀾更懶得聽她那些小姑娘家的妄語，只打斷道：“從今往後你便好好待在壽康宮，沒什麽事不要往外頭跑了。”
這話不僅是在教訓張彤兒，更也是在教訓沈千意。沈千意自知有虧，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應了。
蕭聽瀾說完，琢磨了會兒，還是覺得餘怒難消，又接著道：“明日朕便找幾個女史來給你上課，好好養養你這頑劣的性子。過了冬，你便也籌備著出嫁罷。”
張彤兒本來心裏是有萬千的話要對自個表哥說，這會兒忽從她表哥嘴裏聽到一句出嫁，立即炸了：“我不想嫁人！”
蕭聽瀾冷聲道：“你不想嫁人？哼，倒還要看看這京中誰敢娶你。此事由不得你。”
張彤兒不由脫口而出：“表哥，你偏心！”
“那蘇懷月如此沖撞你，你卻還親自抱著她回延英殿！如今卻要將我嫁出去！”
蕭聽瀾本來就為著蘇懷月的事情心煩，這會兒聽張彤兒點破，一時只覺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擾得他不得安寧。
更是平添幾分莫名的怒火，連帶著對張彤兒便也沒有好臉色：“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還有什麽話說？你倒也不必覺得朕是在偏心。舅父將你送到這京中來，本就是著朕為你挑個好夫婿。你在京中胡鬧了這麽段時日，倒還是朕的失職。”
張彤兒只道：“可我不想嫁人！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
她說到這兒，擡頭看皇帝的神色，只見其眉目間全是不耐煩。
張彤兒那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是再不能往下說。
她的表哥是當真不知道麽？
還是說知道，卻全然並不當做一回事？
此時此刻她很想問問自個的表哥，是不是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這樣的，是不是他只喜歡蘇懷月那樣的？可這種話又怎能從一個娘子家的口中問出。
張彤兒看了皇帝一陣，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就該果斷離開。
可沒有得到自己答案，她又十二萬分的不甘心。她也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終究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問道：“表哥，我只問你最後一句。你說，我與蘇懷月，究竟哪個更好看？”
這其實是靺鞨那邊傳來的風俗。
年輕的靺鞨男女們彼此表白心意，並不會直言“喜歡”這樣的字眼，而通常說上一句“你是娘子中/郎君中最好看的”，說話時送上沾滿鳥羽的飛翎，便此表達了心意。
張彤兒問完，便瞧著她表哥的臉色很是有些動容，似乎也因著這個問題陷入了沈思之中。
她到底還是免不了懷著些微末的希冀。只覺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就好像盛了滿斛的水，在瓶子裏東倒西歪，隨時都要傾灑出來似的。
張彤兒眼巴巴地等了一陣，可不過一會兒，最終卻還是聽得蕭聽瀾冷淡的聲音響起：“無聊。”
一面說著，她表哥一面便即起身拂袖，徑直往外而去了。
張彤兒眼睜睜看著她表哥的動作，直到她表哥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殿外的夜色裏，這才終於徹徹底底明白過來。
她心中頓時湧起滔天的委屈，心口裏裝著的那斛水一歪，打濕了眼眸，順著兩頰滴滴答答直往外漏。每一顆都滿是難過滿是酸澀，從心頭淌過的時候，牽扯出絲絲縷縷的痛，流得多了，又漫出絲絲縷縷的冷。
沈千意本來一直在下面候著，便將這一樁八卦原原本本聽了個首尾。
此刻皇帝顯然是忘了他，自己甩袖子走了，他獨自一個杵在這兒登時是十分尷尬。也不敢發出聲音，悄沒聲息地轉了個步子，便想跟著也退出去。
經過張彤兒身邊時，只聽女子氣都喘不上來似的嗚嗚咽咽，大約也是怕丟臉了並不敢放聲哭，憋得一張臉都是通紅。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想到皇帝說的那句話果然沒錯，他實在是很有些不合時宜的婦人之仁。
到底是回身道：“沈某覺得，張小娘子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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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懷月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時。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竟是宋府的床簾，她倒還有幾分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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